七
六岁那年,母亲从城里回来,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裹着一条刺眼的白头巾,仿佛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女人。她微笑着,叫唤着要过来抱我,我不肯,死命抵抗着哭泣,一个人躲在漆黑的房间,迟迟不肯出来见她。
六岁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脑海中也没有父母的概念。他们长年在外工作,把我寄养在外婆家。母亲有时来接我去城里,我便躲起来不见她。有一次我躲在房间,被她发现了,硬是要推开门来带我走,我死命顶住门,最后把她的一只脚压伤了,她也还是没有带走我,一个人默默地流着泪走了。
在我的记忆中,是有好几次看着母亲无奈地流着泪离开,她偷偷地擦拭着眼泪,走的时候不停地回过头来看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带不走我,直到今天,我也依然不明白。
后来直到我读完了小学,我也没回过几次自己家。读中学时,我选择了住校。初二那年,发生了一件影响我终生的事情,从此,我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的物理老师,打着给我补课的幌子,在一个夜晚无意伤害了我。那年,我十四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不知道这样的伤害意味着什么,只是常常一个人莫明其妙地躲到学校的后山哭泣。
从那时起,我的性格大变,成绩也一落千丈,后来我就变了,之前那个快乐开朗的小女孩再也找不到了。我开始和班上成绩不好的男孩谈恋爱,经常不上课,自甘堕落。
中考那年,我连最普通的高中都没有考上,班主任来到家里,劝我补习,我没有答应,独自一个人坐车来到了南昌。那时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回去那个地方了。
抱着从小对文学艺术的热爱和梦想,我央求舅舅帮我选择了一所艺术学校让我就读,从那时起,我真正地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完全脱离了父母在外地的生活。
后来我毕业,到外地实习、工作,我也很少回去,偶尔回去一两次,也常常是待一待就走。家对我来说,仿佛就如某位作家说过的,是我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对它没有依赖、也没有依恋,从小到大,似乎一直如此。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注定飘泊无处停留的宿命。
八
记得一个个迷乱的夜里,我和木杨单独地待在一起,他的唇轻吻着我的唇,他的眼凝视着我的眼,无数次地对我说,他说,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看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所看到的只有虚无。
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脸绝望。
那时,我还是个年少轻狂冷漠的女子,爱情在我的眼里,仿佛只为填补内心可怕的空虚。我不懂它,也不了解那究竟是什么一个东西。我冷冷地回复他,我说,我就是个唱戏的,戏子,你懂吗?我们不需要了解,只需要相爱。说到底,人间不过是剧场……
他忽然撕心裂肺爆跳起来,卡住我的脖子,狠狠地对我说,他说,我们一起去死吧!
那时,他正读渡边淳一《爱的流放地》,我在读《圣经》。
我说,好,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他再一次绝望地看着我。
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
眼看,看不饱;
耳听,听不足。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能指着说,这是新的?
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