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长大的我,总以为,婆婆大都是像我妈那样的:胖,言语爽利,穿一百块钱左右的衣服,爱侍弄花草,热衷于向别人传授各类生活小窍门,常犯个腰腿疼等等。直到,我看见了高贵的婆婆。
我对母亲感叹:“你们俩都是退休教师,都是肉体凡胎,你看看你,严重变形,再看看人家,没褪色,没缩水,读文章网,也没起毛球,那通身的气派,竟像个王妃似的。”妈笑道:“你婆婆是手洗的,我是机洗的,能比吗?”
说的也是,我妈一直在讲台上站着,婆婆一直在办公室坐着,的确没法比。妈又说,别嫌我粗笨,你婆婆那样的,得打一个莲花宝座,鲜花果蔬,小心地供起来。关键时刻,帮你带孩子做饭,就别指望了。
我嘴上说妈妒嫉,可心里,也明白她说的是实话。我看得出来,婆婆待我,亲切里,存着点儿客气,随和里,又隔着点儿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的,很艺术。我想,彼此有各自的空间,这样也好。婆媳之间,也就淡淡的,只限于年节时礼貌的问候。
可孩子一来,谁也艺术不起来了。我妈正带着小侄女,来不了,老公在读研,新来的小保姆,工作经验值为负数,就这还不情愿做。家中兵荒马乱。
老公自告奋勇,将求助电话打给了婆婆。我也想,由他开口好些,毕竟是亲生的。没想到,婆婆一口拒绝了。她说,她这一生,于公于私,都尽完了义务,现在,要好好歇着了。她甚至还问,是你媳妇叫你打的电话吧?老公大约是气糊涂了,能说的、不能说的,“哗啦啦”全都倒给了我。
我一听,不光母子间闹了矛盾,婆媳间也有误会了,赶紧把愤怒的老公推到一边,跟婆婆通气。刚叫了一声“妈”,婆婆就温和地说:“这样吧,你们请个好保姆,我来付工资。”显然,对刚才的冲突,她也有些后悔。
既然她软下来了,我也就顺水推舟,可怜巴巴地说:“妈,你也知道,现在找个好保姆,比找失散多年的亲人还难呢!”婆婆“扑哧”笑了:“还是你会说话,哪像我那个愣小子,一开口就噎死人。”谈笑间,她话锋忽地一转:“这么说,我就非得当保姆了?”我赔笑道:“妈,你可别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请你指导一下保姆的工作。”婆婆禁不住又笑:“看把你乖巧的,可我最近颈椎不大好呢。”
听婆婆的口气,她有想来的意思,只是,刚刚对儿子发了狠,此时下不了这个台阶,须得我给老人家搭个梯子才成。我说笑话儿一般,跟她谈起家中的小保姆:勤快、麻利,且力大无穷。洗碗时,碗碟个个崩坏了门牙;拖地时,捣碎了茶几上两块玻璃。这还没什么,看电视时,她能把孩子头朝下抱着。水管、液化气,只管开不管关。
电话那头,婆婆几乎要跳起来。她说,你还有心思笑呢,这哪儿是保姆,这是个明目张胆的杀手啊!不行,我得去照看我孙女。至此,我才松了口气。
刚才,若是棋差一着,陪着老公谴责婆婆,这会儿,不光家里照旧乱着,怕是3个人都在生气呢。人生不满百年,恋爱育儿,工作娱乐,都远远不够使呢。一个聪明女人,怎会舍得花大把的时间与精力,冒着迅速衰老的危险,去和唯一能帮自己的人斗气呢!
婆婆说来就来了。她一点儿也不矜持,进门就换上了休闲服,系上条彩格子围裙,活脱脱就是一个戏里的俏厨娘。没多久,变戏法似的,饭菜就上了桌。小保姆钦佩得瞪圆了眼睛,她早已提出,做完这个月就走,要我赶快找人。此时,我心中窃喜:婆婆如此能干,我的运气好得很啊。
婆婆何等精明,她微微一笑声明:今天,就先做个示范,以后只负责指导,而且,最多住一个月,她就走人。她喜欢旅游,年轻时工作忙,又顾着家,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不能再委屈自己了。老公一急,刚想张嘴,就被我拧了一把。我边给婆婆夹菜,边称赞她说得在情在理。
见我们没有异议,且态度恭敬,婆婆便流露出找不着对手的茫然。我明白,只要有谁稍露不满,婆婆那里,早有一套颠扑不破的真理等着我们呢。此时满桌佳肴,满室阳光,正适宜享受生活,培养”亲情”。我才不会像老公那么傻,预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动一场错误的战争。
晚上,老公忧心忡忡,问我怎么才能留住婆婆。我说:“恭维。”老公嗤之以鼻:“我妈早让人宠坏了,什么好话没听过,这一招,她早有免疫力了。”我说,她还没听过儿媳妇的恭维吧。老公乐了:这是真的,我嫂子就不爱吭声,我妈老嫌她傲气。
我虽然出自平民家庭,却继承了我妈的特点,待人和善,喜欢赞美别人。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懂得一个常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赠人荆棘,最先被扎着的,往往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