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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过眼云烟

这正值初秋。苇子们成群结队地拔节起来,浩浩荡荡地,险些铺满了整个池塘。

女孩子们纷纷前来采起荇菜,挽起的裤脚衬托出白嫩的皮肤,惹得过渡的人总不忘惊叹一句:“竟生得这般娇好的肌肤!”山子便是其中一个。

我们把镜头拉近些,只见山子乍看一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模样,皮肤在每天的风吹日晒中染成了小麦色,脸上总记着挂着一个齿若编贝的憨笑,手上是多年撑船磨出的茧子,有的硬得还像生在肉里。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村里的人见他年纪老大不小了,条件又不算劣,都曾给他物色过对象,每每都是他腼腆地抓了抓头发说:“人家多好一闺女,嫁给我尽是过些苦日子!”说完总算嘿嘿地自嘲两下。其实不是山子真觉得如此,是山子心里早有了别的姑娘。

听说那姑娘叫翠珠,生得那叫一个俊。杏眼含嗔的猫脸白净得让人垂涎,一头如紫堇墨般乌黑的秀发出一种销魂的力量,纤手破新橙的背影招来不少的是非。就因为翠珠每天早上会都会去池塘采荇,山子才一大早起来隔着薄雾摆渡。同行的伙计们都议论着翠珠这样那样,说什么大家都懒蛤蟆尽想着天鹅肉吃。也是,如果把翠珠比作一架华丽优雅而又价值连城的斯坦威钢琴,那么山子就是一把断了弦的单板吉他,天上地下的差距,贵族与平民的区分。翠珠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但因为轻佻乖张的性格使她不甘于那些女红,她便跟着小伙伴来采荇菜。

翠珠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花的精魂在飞舞,她的一蹙额一皱眉一笑一悲,都让山子是眷恋一个流连忘返。但山子深知这不可能,于是他选择了远远地观看,像欣赏一出精彩纷呈的戏码,脸上又露出二傻二傻的憨笑来。

日后的晨雾越来越浓稠,有好几次山子划船时都找不见翠珠她们的身影。山子心想:这天儿也快谅了,姑娘们也不常来了,今儿个要再不跟她说几句,怕是以后没这机会了。于是山子从篷中拿出了点临走前偷的酒,喝了几口,想壮壮胆儿。

等到看见了翠珠,山子便戴上个渔帽提着个油炽灯上前去。他恭敬地哈着腰,像个酒保,官方又礼貌地问了句:“姑娘,要灯吗?”翠珠端详着这个摆渡的小伙,说了句“要吧。”便接了灯,挎上一篮子荇菜煞有介事地走开了。坏了坏了,山子想着。准是把人家吓到了,扫了兴子不说,连个印象也没留好。

打那以后,山子再也不去摆渡。心里纵然是想着她的,却再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了。

后来山子老老实实地娶了个村里的姑娘,又老老实实地当上了爹。媳妇儿叫惹珠,虽名儿都带珠,两人却毫无相同点似的。山子毕竟本分,结了婚再没提过翠珠,仿佛压根儿就没这人似的。

有那么一天,山子带着十七八岁的儿子划船,意味着父辈的责任落在了儿子肩上。山子划过那片池塘,见有个妇女模样的女人在采着荇菜,于是眯起眼睛,看清了那妇女。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曾经翠珠那张不能说倾城但却含蓄清纯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尖尖的脸庞,斜梢飞起的眉眼,如烟如诗,五官有波西米亚人般地摄魂。眼前的这位让自己空牵挂了足足二十年的翠珠现在已经柳暗了,云残了,落花阵阵入梦来,被某些腐蚀性的伤悲、苦痛梦境影响了,这些腐蚀性的东西在柔软的脸上结了痂,使五官变得苍白、疲倦,皮肤的毛孔略显粗大。曾经令山子沉迷的那头让人怦然心动的长发,如今也被高高地绾起,灰白的发丝被紧紧地裹在辫子里。山子努力平静着自己,他觉得往事如过眼云烟,这一别竟是二十年。

山子戴上那个残旧的破渔帽,从儿子手中拿过一盏光洁如新的油炽灯走上前去。他恭敬地哈着腰,像个酒保,官方又礼貌地问了句:“姑娘,要灯吗?”那女人先是一寒噤,她撩起了垂下来的碎发,端详着眼前这个摆渡的男人,又端详着他身边同一个摸子印出来的年轻小伙,眼里汹涌着欣喜和惊讶。她放下手中的荇菜,将粗糙通红的手背悄悄地在裙摆上抹了抹,蹲下身捡篮子时还不忘掉几滴泪,随后她直起身,故意将两腿的间距拉得大些。

然后翠珠极温柔极小声地说了句“要吧”,便接过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