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渭南返回西安的路上,我觉得忽然间身上像是被压上了几百斤的重担。小芸就坐在我旁边,我们一路无话,紧紧拉着手看车窗外的风景。
本来,小芸的父亲不想让小芸再跟我回西安的,但是小芸说了一句让我一下子觉得眼泪都出来了的话,她说:我非去不可,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小芸的父亲最后也妥协了,他粗鲁地说:你去行,但不准和他睡一块儿!小芸拉着我就走,边走边大声说:行,我睡马路上!
我开始更加拼命地工作,并且找了一个兼职,比以往更加劳累。小芸也开始四处找工作,但是今年的就业形势比去年更严峻,每天下午她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晚上我们当然还是睡在一起,但是再也没有去年那么融洽,突然其来的压力让我们似乎不再对彼此充满热情了。
我们在一起谈论过我们的计划:如果在西安买一套房,大约要四十万,按照我现在的工资标准,扣除生活费用,至少要干四十年;当然,如果能把我在家乡县里的房子卖掉,就有二十万,就可以少干二十年了。
我开始频繁地打电话回家,探询父母的口风。我设想过不下一百万次,但我还是想不到,父亲在听说我要卖房的时候,没有训斥也没有叹息,他很久不说话,然后慢慢挂上了电话。
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忙音。小芸就站在我身边,忽然抱住我哭了起来,我们像是两个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
第二天,父亲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冷冷地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回山东了?我嗫嗫嚅嚅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父亲说,那个房子不能卖,我看,你还是和小芸断了吧。妈妈也在一旁说,断了吧,你回山东,咱在这边再找一个,不比她差。我没再说什么,挂断电话之后小芸走过来,小声问我什么事。我本来不想说,却不知道忽然哪里来的气,苦笑着说,我爸让我和你断了。
小芸说:你想断了吗?我突然抓住她的胳膊,亲吻向她的嘴唇,用最含糊的声音说:我不想断!
漏屋偏逢连夜雨,四月份,物价上涨,小芸仍旧没有找到工作,我的工资却突然降了。而且,我的网上兼职居然被骗了,当我为他们维护了一个月的网站之后,便再也联系不上负责人了。生活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我们在一起时的说笑声比以前更少了。
这时候,我的疑心却越来越重。从前每天回家都能吃到小芸做的晚餐,但是现在小芸回家比我还晚。我问她去哪里了,她说去找工作了,我几乎咆哮起来,找工作用得着找到九点吗?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小芸不说话,开始默默地做饭。吃饭的时候小芸小声说: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便像被噎住了一样,再也吃不下了。
终于有一天,小芸说,虞宁,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一起,两个人很累很累?我说,是很累,经济危机大家都累。小芸眼眶有些湿润地低下头,说,不全是因为经济危机,其实更多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甚至,也不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很复杂,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我冷冷地说,你外面果然有人了。
小芸说,没有,你要相信我,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不在一起,我在渭南,你回山东,以你的条件,没有了我的拖累,你会生活得比现在好得多。而且,那样的话,我们都不会失去我们的家人。但是现在,我们生活得这么辛苦,连家人都冷淡了我们,而且,我们也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你都已经在怀疑我了……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再等一个月,实在没有转机的话,就分手吧。
转眼就到了月底,我仍旧辛苦,小芸仍旧无业,我们的家人仍旧冷淡,经济危机仍旧看不到边,但是,我已经看到我们这段长达三年的爱情长跑的终点了。
月底的周六,我没有告诉小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路了,完全漫无边际地走。一直向西,一直骑到下午,骑到了周至。这时候我已经浑身疲倦得像要昏死过去,但是,身体的巨大疲倦竟然仍旧不能摆脱心灵上的劳累。在周至的路边,我停下车,茫然地注视着路上来来往往的陌生的行人,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开始绝望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