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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黄昏流光溢彩

17岁的时候,班级里转来一个美术生。

开学那天,老师领他来报到,他很勉强地垂了眼睛站在讲台上,惜字如金地自我介绍:我叫庄家睦。我看见美术生的长睫毛优美骄傲的弧线,心里像有瓶苏打汽水开了盖,不停翻腾着细微踊跃的泡沫。男生怎么可以有那样洋娃娃的睫毛?真是没道理。

美术生又高又大,爱穿松松垮垮的白色球衫,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不声不响。他不用上数学课,因为高考免考,事实上所有科目他都很少来上,基本属于放牧型读书。每当他垂着有些倨傲的长睫毛,长腿阔步地经过我的课桌,便会洒下一路哗啦哗啦的声响。1,2,3,4,我常常这样默数,数到6的时候,哗啦声停止,然后桌椅板凳发出巨大声响——美术生抵达了座位。

有美术生在场的课堂,我的后背异常紧张与敏感。我总忍不住佯装若无其事地扭头飞快瞥上一眼,却不总能成功侦测到他的动态。这一路实在是漫长遥远,障碍多多。

有次课间我帮英文老师分发考卷,看见他的试卷,分数一塌糊涂,庄家睦3个字倒写得异常潇洒俊逸。他不在座位,我在那里慢吞吞地磨蹭,课桌上有只印着变形金刚的红色铁皮文具盒,拿起来出乎意料地有熟悉的哗啦声响,忍不住打开来看:整整一盒削好了的绘图铅笔!我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仿佛知道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巨大秘密。

是的,我喜欢上了美术生,并且一点儿没想隐瞒,哪怕是在风声鹤唳的17岁。

我去美术用品店买了半打进口的绘图铅笔,放在书包侧袋,每天都幻想着在某个地方与美术生不期而遇,然后拿出铅笔送给他,欢快又得体地说:“庄家睦,我是黎熹恩。你可不可以每天都来上课?”

这个计划我幻想过太多次,然而还没来得及实施,美术生庄家睦就突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一度很惆怅,甚至胡思乱想他是不是感觉到我喜欢他,所以故意躲起来不见我。值日的时候我去擦他的桌椅,那张凳子是学校仓库拖出来的陈年旧物,轻微动作声响就惊天动地。我把自己的凳子悄悄换给了他,并有点儿疯狂地想买一小桶蓝色亚克力颜料帮他把陈旧斑驳的课桌粉刷一新。我从未这样想着对一个人好,就只是对他好,甚至都忘记了在乎一下回应。

庄家睦再次出现的时候,我的书包拉链已经把铅笔的橘色笔杆蹭脱了一条浅浅的漆线。

乱糟糟的课间,我把脱了漆的铅笔递给庄家睦。我那样生怕着他再次不可预料地消失,半打铅笔成了一个委曲求全的礼物,连带着热烈微酸的少女心意,仓促又隆重地倾囊送出。预演过千百次的对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握着铅笔的手安静地悬在半空,心中回旋着没有道理的伤心,非常戏剧化地红了眼睛。

这应该就算是了不得的表白了吧?

庄家睦接过铅笔,像他一贯那样不声不响。

第二天上课,我发现我的凳子被换了回来,桌肚里放着一个画着简笔笑脸的新奇士橙。

庄家睦来上课的时候我们会放学一起走上一段,选择一条比较远的路,走得很慢。有时我会说很多话,似乎只是为了填充庄家睦不说话时空闲下来的光阴。有时我又会很沉默,羞愧地反省前一日自己的喋喋不休。

庄家睦说:“黎熹恩,你这个人活得很生机勃勃嘛。”

“是啊,我热爱生活!可是庄家睦,你怎么总是垂着眼睛没精打采的呢?”

白衣少年回答得云淡风轻:“我对这个世界没兴趣啊。没什么值得我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