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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那天的雨声(2)

日头落,

狼下坡。

放牛娃,

等等我。

走的快了,

我撵狼;

走的慢了,

狼撵我。

倒霉时候,

我背狼;

不倒霉时,

狼背我。

回到村庄,四野暮合。村庄披着一层薄薄的翳膜,隐隐约约可有可无。榆树上的老鸹们,集体歌唱着暮色苍茫。几缕晚烟带着稍纵即逝的火星,把最明的星星点亮。青色的石板路被牛和人踏出一面镜子,里面闪烁着星星的余辉。祖父的语言从脸膛的轮廓里流出来,很像一个预言家:“今晚,牛们要喝药了。立夏的晚上,牛喝一灌桶苦苦的草药,一个夏天就没病了。”

麦场上一个半间房子大的铁锅,熬了苦参、血参、桔梗、苍术、黄精、葛根、远志、天花粉几十种草药。苦味的芳醇,从蒸腾的烟雾里,弥漫到整个村庄。牛们拴在麦场边的几棵哭槐树上,一个男人拿起粗大的灌桶,盛满了放凉的药汤。一只手掰开牛的嘴巴,一只手举起灌桶,把药汤倒进牛的喉咙里。星光和月辉也从灌桶里倒进牛的喉咙里,从此牛在夜晚拉犁的时候,就不会迷失方向。

村庄人对于牛,有的时候比对于自己的儿孙还要亲切温纯。村庄几十头牛灌了一遍,灌桶挂到了哭槐树上。那个男人说:“喝吧,喝吧,娃子们都喝吧。喝了牛娃子们的药汤,咱们的娃子晒一个夏天,身上不出窟窿,不长疮疖。”

祖父舀了满满一大碗,放在嘴边尝了尝,苦的他稀稀溜溜。他把大碗递给我,说:“喝吧,喝吧,你就是咱们家的牛娃子。你看,这些药都是咱们山上的,喝下去,人就壮实了;你看,一碗星星,一碗月亮,喝下去,人心就宽了。别看简单一碗药汤,有天有地。男人喝了,顶天立地。”

我闻到药汤的苦味,把大碗端着,不想下咽。祖父说:“娃子,你生在村子里,你就是一个牛娃,长大了要像牛一样生活,你不喝牛的药汤喝什么呢?”我像一头牛一样昂起头颅,张大嘴巴,呼噜呼噜把一大碗牛的药汤装进了肚子里。没有喝这碗药汤之前,我还是一个有很多梦想的乡村儿童,喝了这碗药汤,我就成了一头牛。背上自己的绳索,带上自己的铃铛,终生蹒跚在田畴里。

我和祖父拴好牛,坐在院子的石榴树下。从石榴花朵和叶子的缝隙间,看见了大片的云彩被风驱赶着,就像我和祖父驱赶的牛群那样,奔走在立夏这天的夜晚。祖父说:“立夏不下,高吊犁耙。老天爷让咱们吃饭,立夏这天就要下雨的。你看,老天爷领着雨来了。这天,雨水是老天爷的儿子,却是我们的大老爷啊。村子里的男人,比雨水还要低两辈啊!”

雷声闷闷的从远处传来,天空飘起立夏的第一缕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很是惬意。接在手里,沁凉乡村男人的血脉。祖父说:“风来了,雨来了,老天爷背着鼓来了。牛们和我们把星星和月亮喝到了肚子里,老天爷就下雨了。”

祖父不是一个纯粹的农夫,而是一个浪漫的乡村诗人。他把乡村的卑微诗歌化了,把乡村的忧伤浪漫化了---以至于让我的一生卑微又浪漫。在卑微的时候,我听到立夏那天的雨声;在浪漫的时候,我闻到了给牛和我喝的药汤。在卑微和浪漫交织的时候,立夏的那个黄昏就悄无声息的流淌到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