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当年弹毛的场地在九江口西坡的一个大窑洞里,长一丈八尺,宽七尺,纵深忽筒一扇门,后面土台上铺一块苇席,将弹毛木弓挂在窑顶一个钉牢的大木橛上。弓离放毛台一尺左右。“八尺帘席七尺弓,吊挂拔弹手不松。”弹毛人一手握弓,一手持杏木“拨子”,将木弓的牛皮筋弦置了毛中,用力推拉“拔子”,“嘣噔”发声,弦震毛动,将紧密团块弹松,杂质下沉,由席孔筛落。人不停摆动木弓,手拨不停弹震,直到台上羊毛如初雪松散似絮,一批批从一边飘落。这诗意的弹拨声中伴着满屋的尘土粪末绒毛飞扬和腥 臊味,浓稠地钻入鼻孔,进入呼吸道和肺中。老魏就是受不了这个活罪,铺毛收毛然后逃离。看见长兄在云纱雾罩中慢慢须毛加重尘垢满身面目全非。这活儿本应学徒的边学边干到熟练,但兄长体谅他的苦衷,只让他做前后的工作,从来没有让他弹过毛,这是学毡匠的一个特别例外。不过他只跟了两年就改行了。堂兄另收了几名徒弟。
徒弟把弹好的毛收起,师徒一手拿扦,一手捧松软如雪的羊毛撒铺在宽大的竹帘上,铺撒面积依所做毡块大小而定。徒弟先抖撒,师傅查漏补缺。这是个靠眼力的技术活,哪里厚了哪里薄了,有经验的师傅一看便知,摊厚补薄,使羊毛均匀分布。
铺好纯净松软精毛,小魏可就勤快了,给师傅递拉扇,水瓢、师傅用拉扇将雪白的毛面拍平,洒一层豆面或莜面,再淋点麻油或清油,然后吸一大口水“噗、噗喷下”出口之水雾化下落在羊毛上,毛层立刻下沉沓落。“羊毛见水结成毡,不编不织紧结缠”。功力越深的喷出的水雾越细小如雾,在日光下幻化为小小彩虹,让小魏和徒弟们惊喜呼叫。不论是莜面豆面,还是清油麻油,必须适量,多了板结变色,少了无用,只有适度才能使毡去除油污,结实光滑,色泽亮丽,强劲色纯。
徒弟们将竹帘与上面拍匀踏实的毛片一齐捲起,双手按定,单膝跪压,然后隔一二尺用绳系紧,泼上水,背手伸腿蹬踩帘卷,蹬一会儿掉换过来洒水再蹬,帘卷在不停翻滚中越来越细,再将捆绳扎紧。到一定时候置于洗案上,师傅居中,徒弟两旁,坐于长橙之上,每人手拉一根辫绳,一头固定,一头从卷帘底下穿出由人紧拉,几人用脚蹬帘捆,同时浇上开水,众人齐心合力,节奏一致蹬洗,黑污脏水挤出,一遍一遍重复蹬洗,十几遍后翻转帘卷再蹬,直到挤出的水清净为止。“九重十八序。蹬踩反复洗”。这个过程,仿佛擀面的揉搓,只不过是手换成了脚。左右挪动,上提下踩,帘内毡坯收缩瓷实,一个时辰后翻过来继续。这不但靠体力,也凭技术。手脚协调,动作和合,不偏不斜,一场擀下来,脚板红肿,有的水热烫着起泡,但不可临阵脱逃,必要坚持完成。
将洗净擀紧的毡坯展开在竹帘或木板上,按要求尺寸拉拍整形,周边有突出的拍回收缩,弯进去的拉扯推开,使边道齐整一线。“边畔短一寸,拉拍手用劲,边畔长一寸,脚搓里面手掌拧”。全凭师傅的手力掌劲和技巧,要是花毡有字的,不规整处就要拉挑搓整。
上述工序完好,最后就是晒毡晾干,交货或入库。擀毡的报酬一般以用毛量计算,超出五六的另加收百分之十。毡帽、袜、靴、羊包、雨披等另有标准。
魏家毡坊讲诚实信誉,不偷毛不减料,他们反对那些“噔噔当,噔噔当,抓点儿羊毛藏裤裆”的毛贼。做工精细周到,因此擀出的毡和羊毛制品结实耐用,平滑光亮,一条毡铺上三四十年不松不变形不掉毛,深得老包头用户和草地蒙古牧民赞扬。
老魏堂兄到六十三岁,因肺病去世。魏家毡坊由一姓杨的大徒弟领班,他的技术一般,慢慢少了生意,毡坊买卖越来越冷落。到后来包头城扩大,繁华起来,做毡的反而少了。老魏的制鞋业务也让鞋厂挤拼做不下去了。为不失祖传,就业谋生,他便领着两个徒弟,扛起木弓竹帘挑着行李卷儿穿越大青山进达茂草地,上门为牧民擀毡,读文章网,凭他祖传的因素和两年的学徒,加上多年帮忙学习,手艺又回归了魏家传统。做毡的很多,一家干完又排上一家。原先季节性的活儿竟一干就四季不停,直到腊月二十几才能回家。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有无毡铺,是衡量穷富的重要标志。不论蒙古族牧民还是汉族农民,尽力做毡铺炕,小的二五、三五、大的五六满炕,平展展软绵绵真是一种享受。就连结婚成家,也必请毡匠擀上两条新毡。要是能做起毡包居住,便是顶富裕的牧人家了。因此毡匠每到一村嘎查或独贵龙(村小组),就不愁没有活儿干,有时一做就是数月之久,应接不暇。为了保质保量做好,东家把最好吃的招待毡匠,安排舒适住宿,仿佛上宾临门。毡匠收入也颇丰富,学徒的争先恐后,择优录取。
大集体,公家单位也有做毡和其它羊毛制品的,给毡匠的待遇虽不如私家,但质量上不是太抠,有的毡匠还偷毛增加额外收入。再就是干活儿的场地比户家宽敞,弹毛等工序都可粗略一点,省力省时出品快,挣得也不少。改革开放后,毡匠营生少了,低劣的毡匠就慢慢被淘汰出局,魏家字号一直坚持到九十年代初。徒弟走散,魏师傅坐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