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去接班,同事说有一个警察来找过我,我心里一惊,我怎么惊动警察啦。是不是我卖出的哪一盘碟有质量问题?不对呀!若是这样,顾客可以凭小票直接找店里的任何一个员工。我百思不得其解。同事说,警察只问她:那位戴眼镜的女孩儿还在这儿上班吗?她告诉他,我今天上晚班。他还问我什么时候下班。也没说什么事,就急匆匆走了。我越听越迷糊,但还是很不甘心的让她再回忆回忆:他手里带光盘了没?他进来有没有看看店里的其它碟片?回答是坚决没有!再说,就算发现了盗版碟,他应该直接找老板才对呀。
听到警察,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坏事了。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提心吊胆,而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如坐针毡!我这点出息,就别指望犯事。同事也跟着焦急起来:办暂住证了没?我恍然大悟:肯定是办暂住证的事。心想,不怕遇上警察,就怕被警察惦记。弄明白这事后,我也舒了一口气。这比所有别的猜想都要好!从刚才的迷团中走出来,我已经豁然开朗,突然就快乐无比!
下班后,因为有一件具体的事情让我操心,我寻思着:趁”明天”上午有一阵儿时间,去把暂住证给办了,还得向房东打听一下,在哪里办理。我就一急性子,心里有了实实在在的事情要做,好像自己的眼睛也变得明亮了,脚步也显得轻快了。原来那些无病呻吟的伤情感物,不过是慵人自忧,是百无聊赖的矫情。我追着自己神采奕奕的影子,竟然就哼起歌来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岁月,我的心了无牵挂……
既然歌唱自由,就应该懂得享受自由,否则怎对得起曾经众叛亲离的抗争,怎对得起那些在抗争中划伤过的亲人。
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领悟!
就在我走过中国银行前面宽阔的街道时,余光发现一个黑影向我走来。心底一阵紧张,立即停住哼唱,加快了步子。他也大步向我靠近,急得我跑起来!心里想:完了完了!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穿过马路往家去的方向是一条深巷,白天这里人稠物穰,到晚上就只有几只孤零的灯泡守岗,那一团团晕黄的光像缺乏睡眠的眼睛,不负责任的看守!我的心扑通乱跳,大脑高速运转着:我该怎么办?已经快到十字路口了,一辆车正从左边冲过来,我鼓足劲向着那边光亮冲去!丝毫不加考虑迎上灯柱的危险。突然我的手被人抓紧了,同时一个声音向我袭来:你想撞车呀?别跑了!是我!
不可能!是他?我回过头来,由于靠近路口,有一盏路灯正打在我们身上。可不是他?由于他的激动,那些小疙瘩显得异常生动。恐惧、惊喜、委屈,除了哭,我再没有其他表达复杂感情的方式。他立即慌了起来,不停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刚才看你还很快乐,我想凑近了听你哼歌,哪知道你突然就跑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着你!”
十几天没有着落的期待,突然就降临在眼前。他被我的哭声吓得手足无措。我抽出生疼的手,一心一意地陷在自己的委屈里。“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久才……”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专属于恋人之间的语气、嗔怪。于是,头也不回的穿过马路。他怎能明白我的心啊?他怎明白我曾无端升起过希望、又怎样在绝望里坠毁?
他紧跟着我,耐心地向我解释:“本来那天从你店里回去后,打算下班后就来找你的,可突然接到上面的通知,下午就要去新疆办一个案子,当时就走了,由于案子的进展不太顺利,所以才在那边呆了这么久,上午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局里,穿着警服就去店里找过你,听你的同事讲你上的是晚班,十点钟才下班,我下班后特地加了一会班,在这路边都坐了两个多小时了,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吓着你了。”他急切地说完这些,读文章网,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警察,就是今天去找我“麻烦”的警察。他看我像是在努力的回忆什么,就故意用失望的语气说:“哪知道你都想不起我来了”,“胡说”听到自己这么急促、响亮的声音,自己也给吓了一跳。他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重重地捏了一下,又像是安慰我,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他都懂了,懂得我是怎样在盼着他。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无声地走在深秋的夜里,冬天的脚步已经近了,我们却好似走在春天里。也许是心里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想破坏这种意境。只是一路静静地走着,走了很久,离我住的地方越来越远,他才想起一个问题:你住哪儿?
然后,我们又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快到小巷的时候,他才想起一只手里还提着东西,他打开来,原来是一只苹果、一张薄薄的馍。他说这是从新疆带回来的,地道的新疆货,是他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我说:呀!谁没吃过馍呀?你还用得着从牙缝里给省?他急了:“馍?这个词简直是对它的玷污,这是馕,只有新疆当地人才能做出最正宗的来,平时出远门,带在路上解饥。”“狼?”我好奇了。“是nang,不是lang”就这样,他听我鼻音和边音不分,很得意地猜测我是重庆人,然后狡猾地问我吃过这个没有,我故意不屑道:吃(CI)过。他一听,乐了:你CI过,肯定没吃(CHI)过。好家伙,中计了。他很专业地说:重庆人嘛,你的普通话算可以了,仍然是CI和CHI不分呀。由此,我们才相互介绍起来。原来他毕业于延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考进了公安系统。算起来,是路遥的师弟。于是,我们由路遥谈到他笔下的孙少平,再到高加林。后来见我不停地把苹果放在鼻下闻,机警的他很快发现,我这是出于一种习惯,而不是诱于苹果的香甜。那个时候,我确实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一切小巧的东西,拿在手里,都到凑到鼻子闻闻。一只扣子,闻闻;一张便笺纸,闻闻;一只笔,闻闻;一块表,闻闻……
他由我闻苹果的高频率动作,立即问道:82年的吧!
我心里一惊,不会是遇上福尔摩斯了吧。
他看我愣了一下,知道是猜中了。
于是笑了起来:我瞎猜的,从你闻苹果的样子看来,的确很像一只半岁的小狗。属狗的嘛!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讲到局里一只进口的德国警犬,是花120万的天价买回来的,在一次追捕歹徒的行动中,它牺牲了,在追悼会上,很多同事都哭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好像在怀念一个牺牲的战友。原来,那些穿着警服的威风凛凛的汉子,也有如此细腻,感性的时候。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回忆了跟我初次见面的情景,他说我是第一个可以让他很轻松地表达自己的人,让他感觉到从内心升腾起愉悦的人。我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两只酒窝,以致从新疆返回的路上,我的面目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那两只酒窝。我看见他的满脸小疙瘩好像正闪闪发亮,笑了起来。
也许在这个城市里,他是另一个孤独者。而两个孤独者的对视,就是一场共谋,共谋着逃离孤独。
转了几圈后,终于到了屋子楼下,我告诉他到了,由于屋子里太简陋,一顶帐篷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二。帐篷很大,我把自己的所有小零碎都塞到里面。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木板架起来的桌子,上面有一些胡乱涂画的纸张,那些带着情绪写下的大字:“你是谁?”“一辈子也别再出现”“你以为你谁呀”,一堆堆硕大的“?”。每一个字里都好像充斥着愤怒。我不想让他发现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所以,在楼下就堵住他,让他回去。
他却坚持:得送进屋子里才放心。也许,更充分的理由应该是他对我的好奇吧。
只好让他上楼来,当我打开门,一顶红色帐篷出现在他面前,他惊呆了:你太有意思了,把蒙古包都移到房间里了,是不是有睡在草原上的感觉?
我调皮地笑笑:是你太有想象力了,只是我租的房间没有床,仅此而已!
他指着那张木板:其实这就是房东用来当作床的,西安的房东特别财迷,不舍得为出租的房间安床,你竟把它当作了书桌,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呀。
他边说边拿起木板上的纸张来。我急了,让他放下,不许看。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很快就知道了我的心事。当他抬起头来,我已经不敢看他。他只轻轻地说:你的字写得很好。说完把我的小指头捏在手里,轻轻地搓着我的指甲盖,似乎想把细密的纵纹抚平……
突然,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很干脆地说道:你该休息了,我走了。走到门边,他反身说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然而就急匆匆地带上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