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从科隆机场下来,站在安检口,检察官问我以前是否到过德国,我恍然听见有人在喊若安,转头,只剩下一片措手不及的荒凉。我递上护照,笑着回答:Never。
苏默,我就这样轻易地,想起了你。时至今日,依旧会泪流满面。 1997年,除了香港回归,也许大多数人已经忘了那个年月发生的事情,美好或是伤心。苏默,我依然那么,那么清晰的记得,时隔15年,遇见你的那个场景,像不断攀升的藤蔓,动辄痛彻心扉。 那日,我站在学校黑板报前,画着荷花。老师曾经对我说过,我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能把荷花这么清丽脱俗的学生,纤尘不染,傲然肆意。于是,我所有的画稿中,只有出淤泥不染的荷花,千姿百态。七七说,我总是故作清高,遗世独立。却是她不知道,我们日常炫耀最多的,偏偏是我们求而不得的。 我自知,我从没有荷花的清涟。自小过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在不同的人面前,笑意丛生。 我把幼时悲戚的生活,掩饰的干净利落,开始成了大家眼里,温若婉转的女子,浅笑嫣然,温厚纯善。 那个把我弃之不顾的女子,如若看见我如今的模样,不知是否会悔不当初。 我拿着绿色的粉笔画着荷叶的脉络,一刹那的走神,板凳自然的倾斜,在我以为我即将与世长辞或是终身残废的时候,有人伸手抱住了我,我惊魂未定的站在地上,想起刚刚自己的窘态,连声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就飞快的跑去了教室。 七七说,若安,你不知那日,气质全无。那是多漂亮的男子,眉目如山,眼眸如画。愣愣的看着你跑走的背影,啼笑皆非的样子。 我承认我被七七描述的你的模样,生生打动了,于是故意走到你的班级门口,想看看是否真如七七所说。却看见你站在讲台上,与一个女孩接吻,我看见她如海藻般纠缠的长发,遮住了你的眉眼。尽管我看尽世态炎凉,此刻却依旧有点酸楚。苏默,我连谢谢也没对你说。 七七总是说,我有着与年龄千差万别的老态,豆蔻年华,却似垂垂老去。我从不与七七说起我的旧事,只是希望,我一直是大家眼里幸福温婉的女子。没有过离弃,没有过悲戚。 我以为,我们只能点到为止,你救了我,却错过了我的谢意。 元旦汇演,我们班是歌舞《小城故事》,我没有告诉七七,我从邓丽君口中的小城走出来,满身疲累。我站在领舞的位置,眉目低垂,因为正中的座位上,苏默就在那里,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苏默是高年级的裁判,我不知道,再次遇见,会是这样短兵相接的情形。我摇着手里的羽扇,遮挡自己的眉眼,我害怕他会想起当日我狼狈逃走的场景,只是希望,我留在他心里,永远是温婉的样子。 去掉最高分去掉最低分,我们的节目竟然赢得了全校最多的掌声,我想,这多少归功于那个唱歌的女子,尽管红颜逝去,她的美好和她的灵动,还是能让我们深深的感动。 我站在领奖台上,苏默拿着奖状走在前面,我看见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海藻般纠缠的长发,一袭白色长裙,婀娜多姿。我忽然又有些酸楚,竟是这般美好的女子。 我接过苏默手中的奖状,他俯身低声说:若安,久仰大名。我仓皇逃开,受宠若惊。我承认,那一刻的喜悦,多过了领奖的心情。长裙被旁边的女子踩住,我站稳不及,竟要往后倒去。苏默,又是你,伸手抱住我,你说:若安,我又救你一次。 我竟然又局促不安起来,那声谢谢,终未说出口。也许,我永远欠着你两声谢谢,你便会永远记得与我的相识。此生不忘。 七七告诉我,你的女友叫锦歌,苏锦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笑,这是我所有的小说桥段中,最美好的开始,与举案齐眉,最接近的爱情。 我不知为何从元旦汇演结束,总是有成群结伴的人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我多少赠与七七,这个与我相依为命多年的女子,尽管看不懂我的忧伤,却在这些年里,一直与我相亲相爱。我叫七七的妈妈阿姨,据说她是我的母亲,最亲近的姐妹。 阿姨说,我妈妈,那是真正风华绝代的女子,遇见自以为一生一世的爱情,却原来是涉足了别人的家庭,把她的美好当成了婚后的消遣。我于是带着不祥的预言,自出生起,就再也未见过她。 起初,七七总是问我,若安,你会难过么?我总是沉默不语。七七,让我怎样告诉你,从小颠沛流离的生活,是源于母亲对我的憎恨,恨她的天真轻率,恨她的懵懂无知,却还是执迷不悟的生下我,祭奠她暗无天日的爱情? 我说不出口,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悲欢都好。 自然,我也没有告诉七七,想起苏默,我会忍不住难过。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赠与我不同的礼物,却没有一件,会让我不想起苏默。只不过数面之缘,我却丢盔弃甲,城池全倾。 彼时,我十三岁,读初一,苏默17岁,离高考一年之隔。 苏默来找我时,我坐在初二的教室里,14岁,天真散漫的年纪,我看着窗口大朵大朵的合欢,转着手里的画笔。苏默挡住了窗口的风景。我抬头,看见他微笑的眉眼,他说:若安,你还欠我两声谢谢。我忽然觉得阳光很耀眼,仿佛合欢落到了我的脸上。 也许,无论我经历了多少的悲欢离合,多少的人情冷暖,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模样,看见喜欢的人会脸红,会心跳,会随着他的出现,眉开眼笑。 苏默说,他即将毕业,希望能有人来接手他现在学生会主席的位置。思忖良久,于是来找我。我不知,我只是初二的学生,由来学生会主席都是高年级的人担任,我怕无能为力。他于是笑:若安,你声名在外,何必推辞。万事都有例外。 我不知他说这话是揶揄还是由衷的赞叹,可是在我听来,真是最幸福的事情。我看着他,良久,我说,苏默,谢谢。 你于是笑,这些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美好更温暖的男子,尽管那时,你只是苏锦歌的男朋友。我还是义无反顾,答应了你的请托。 与你的往来自然就多了起来,在你与锦歌的眼里,我多半是个美好的学妹,温厚纯善,她一定不会知道,多年后,我竟然成了那个与她争锋的女子,分得了你半壁疼爱,或者,亦是全部。 七七也总是跟着我,学生会里,锦歌如姐姐般照顾我们,她说:若安,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最有才情的女孩,一言一行,颠倒众生。我总是笑而不语。锦歌,你又何从知道,我只是东施效颦,学着你的模样,迷惑苏默。尽管只是14岁的我,却对于爱情,有着,誓死捍卫的决心。 我喜欢吃校门外的酒酿圆子,苏默于是笑我,当真是江南走出的女子,连吃食都这边细致糯软。我拉着锦歌的手,安静的走在午后的阳光里,我说,锦歌,我从未觉得这么温暖,有七七,有你,还有苏默。 锦歌,为何那一刻,你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我不过是你的学妹,心机全无,清澈见底。 分离的日子还是来势汹汹,我去学校播音室,为你和锦歌点了一首歌。苏默,我当真希望,你能与锦歌,一世幸福。尽管我对你的爱恋亦能让我追随你到天荒地老,但是毕竟,爱情里的先来后到,我与你不在同一起点。 我以为分离能让我悲伤度日,却原来,生活还是如以前一般,并无多少变化,我也成了毕业班的学子,终日埋首在书山题海,闲暇时想起你的时间越来越短促。 七七依旧欢声笑语的样子,仿佛你没有来过,也没有离开。 我们始终保持着断断续续的书信,你似乎刻意不再说起锦歌,你说,若安,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没有七七,没有锦歌。我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还是絮絮说着,我与七七在学校的趣事。甚至情人节的时候,我收到高年级学长的情书,却忘了问他的班级。 我想,锦歌一定会一生一世在你的身边,连同我爱你的决心,一起。都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我对你的迷恋,她又怎会不知。只是她真的温厚,不会与我计较,放任你与我相处,赠与我温暖。我,不是没有感激的。 寒假你回来,我们站在冰天雪地里,都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深深浅浅的走,你忽然叫住一个行人,掏出相机,请他帮忙给我们拍照,那是唯一一张,你留给我的纪念,我把它放在相册的最后,只有这一张,可是经年之后,我依旧没有勇气翻开。 你友好的跟他说谢谢,他递上相机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真的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我忽然有些酸楚,苏默,那时,我大约也成了风姿绰约的女子,与你相得益彰,可是你的身边,只能有锦歌的位置,我望而却步。 我不知你哪来的勇气,紧紧的抱着我,你说,若安,自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我会爱上你。我与锦歌朝夕相处,才发现,那只是兄妹之谊,与你分开越多,想念就越长。我不知道如若锦歌听到,会不会失声痛哭,于是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苏默,我们不能伤害锦歌。可是我对你的想念却一点一点,让我舍不得放开。 我们这样若有若无的交往,书信或是电话。你再也不敢说你爱我的字眼,怕我把你推开。可是我明明那么爱你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你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高中三年,我不知道遇见多少男子,像你的眉眼,像你的轮廓,却都不会是你。 七七终于洞悉了我对你所有的秘密,不知是心疼还是埋怨,却也刻意不在我面前说起你。苏默,你看,我们都是如此聪慧的女子,知悉了蛛丝马迹,就能全身而退。 每次与锦歌相见,我总是亲昵的喊她做姐姐,她越来越多的沉默,不知是否都是因为你。你们大学生活似乎并不如期望那般琳琅满目。锦歌说,你极少参加社团活动,终日在宿舍里,见面也越来越少。 她说:若安,我多怀念,当初我们四个人在学生会的时光,尽管那时我们面临着高考的压力,却终日欢天喜地。现在,我以为能与苏默好好相爱的时候,却是一片冷清了。 我始终低着头,听她说着你,你小时候就是光芒四射的孩子,连带着在你身边的锦歌,也变得如此优秀。而我错过了你的幼时,你的成长。我只能是一个旁听者,听着锦歌描绘你当初的样子。我承认,我有些嫉妒,嫉妒我错过了与你那么多的年华。 我终于从高中走出,进到大学的那年,你已是某个公司的实习生,你看,我们总是这样似有似无的错过,不知是否该遗憾。 可我还是能从学长学姐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你与锦歌分手,被学校保荐去实习。我总是会在听到的时候不经意的慢下脚步,只是卑微的希望,也许这样,我就会离你的生活很近很近。 锦歌依然留在学校准备考研,她永远是那么不慌不忙,文弱隐忍。总是有人说着,一年级的若安,与大四的苏锦歌面目似曾相识,只是若安更清凉,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笑着,并不多话。 七七与我在不同的学校,这些年,我们真正的分开,从大一入学开始。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牵念对方,喜怒哀乐,了然于心。偶尔我们会约在中间的位置,说说大学的爱情,七七恋爱的模样,那么轻易就被我察觉。她在电话里笑着求饶:好若安,我第一次觉得这样幸福。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若安,你与苏默,是否太过执着? 我全力以赴了考到了你的学校,却连你离开的背影,都不曾看见。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自欺欺人的看着对方欲语还休,还是真的有缘无分。 我怕锦歌与我说起你,我害怕,我背着她与你的相见会让她万劫不复。尽管你总说我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可是面对锦歌,我有那么那么多的愧疚。仿佛她的幸福,自遇见我那天起,就已经渐行渐远。 进入大学第一次遇见你,是你作为学校代表回校演讲的时候,我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你,眉眼清晰,眼前却开始模糊。苏默,你还是那么轻易的,让我如此悲伤。 你离开讲台,教授便把你叫走了,我甚至连声你好,都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我站在校外,不知道晚饭应该吃些什么,想着去叫锦歌,却还是没有开口。我不知道你站在远处看了我多久,直到你手中的酒酿圆子已经冷却,粘在一起。你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掉下来。苏默,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愿意对你承认。我有多想念你,刻骨铭心。 你惊喜的看着我,你说,若安,我终于等到你说你爱我。你看,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酒酿圆子,我又怎会无动于衷。我只是想暂时忘了锦歌,我想也许,如她那般美好的女子,会原谅我与你的爱情。 你说,若安,我许你一世安宁,你可否赠与我相濡以沫?我笑着点头,那一刻,我那么深刻的知道,我与你的爱情,便是生生世世,也纠缠不完。 自此,我们变成了三人行,你回到学校,我们计划等我大学毕业一起去德国。锦歌若无其事与我们走在一起,我想她一定原谅了我们,原谅了她当成妹妹的我,原谅了她曾经倾心爱慕的你。我们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初中的时候,欢声笑语,无忧无虑。 你说着你去到德国的见闻,说你曾在科隆教堂下许愿,许愿与若安,一生相守。你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温柔,面目虔诚。我知道,苏默,你是真的,真的爱过我。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苏默,此刻,我正站在德国的土地上,站在科隆大教堂下面,脚下是你走过的路,你的若安,站在这里,许愿你,一生幸福。 我不知道锦歌,默默的隐忍了这么多,这些年里,看着我与苏默相亲相爱,却不曾埋怨。直到我与苏默去办签证的前夜,她喝了酒,哭着说,若安,我那么那么爱着苏默,为之生为之死。可是我又怎样忍心打扰你的幸福?仿佛惊天动地,才清醒过来,我也不曾将你遗忘,锦歌又为何可以?我静静的把她抱在怀里,我说:“姐姐,对不起。” 锦歌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们的父亲是苏丛生,而我,是苏若安。尽管我曾憎恨过那个遗弃我的女子,可是,他们毕竟赠与了我一世美好。也许零落,却还是在最灿烂的年纪里,让我遇见了七七,遇见了锦歌,遇见了我亲爱的苏默。 苏默,我从13岁那年爱上你,可是,我们错过了太多,终究无法相守,我不能置锦歌的悲伤于不顾,我做不到,踩着她的伤悲,与你一起幸福。可是我有着与你三年的美好时光,足够让我怀念一生。无论此后我遭遇多少的疼痛经历多大的欢快,都抵不过你,在我心里深深的忧伤。 我只身来到德国,未曾与你告别。苏默,此刻你的会在哪里?是否依旧站在学校门口,等我回家? 七七说,傻若安,没有你,锦歌和苏默,永远不会幸福。我拿着电话,任眼泪一点一点掉下来,苏默,你许了我一世安宁,我却无法赠与你相濡以沫。上一篇云云蜜意,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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