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读史。虽然是大学中文系出身,可如今书橱里历史书多于文学书。何以如此?我不治国,犯不着像唐太宗那样要“以史为镜”,平添操劳;我读史的理由,要轻松一些,或者说,要个性一些。
大约十五、六年前吧,我萌生出这么一个想法: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是极为难得、极为偶然的事。在最初你成其为生命的竞争过程中,你胜出的概率只有几亿分之一,其难度不比布什在2亿人的美国争当总统的难度小。你好不容易成了竞争的胜利者,然后经过艰难的十月之孕,才会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一个人。此后你还要熬过七病八灾,熬掉爹妈的几多心血,方能由婴儿长成初知人事之蒙童,由一个生物人成为一个有独立意识的社会人。以上过程中稍有差池、稍有闪失,这个生命就可能不存在了。然而到此并未安逸,以后还有求学求生存的诸多压力,什么中考的竞争、高考的竞争、就业的竞争……,一道道难关要过了,才得以立足于这个世界。此外还要成功地躲掉车祸的威胁、空难的威胁、矿难的威胁、爆炸的威胁、毒鼠强的威胁、水火之灾的威胁、不治之症的威胁……。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读文章网,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如此不易,却一般只能活几十年,实在是太短了。生命成就的难度和生命存在的长度,很有些不成比例。但也很无奈——上帝就是如此安排的。不过,虽然我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只有几十年,可在我到来之前,人类已存在了百万年了,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史也已有好几千年了。这漫长的时间既已消失,又并未消失,它们被凝固在——或用一句电脑术语,被“另存”在厚厚的史书中。如果你不爱读史书,那么这漫长的时间对你来讲就实实在在是消失了,你只拥有你自己的几十年生命;如果你爱读史书,当你进入那厚厚的史籍时,你的灵魂就会把那漫长的时间激活,并把它们和你生命的时间溶为一体。在那浑然一体的时间里,你会遇到无数生动的人,经历无数精彩的事。你可以出入秦皇汉武的深宫,也可以旁听陈胜吴广的密谋;你可以赶到几千年前的古罗马去参加恺撒大帝的登基大典,也可以赶到几百年前的北美去聆听华盛顿总统的独立宣言;你可以和杜甫一起考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贫富世界,也可以和李白一起抒发“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浪漫情怀;你可以随着王昭君的仪仗出塞,也可以跟着多尔衮的铁骑入关;你可以进入成吉思汗的营账中列席他的御前会议,也可以进入巴顿将军的作战室参与他的战役指挥;你可以和法国的革命者一道去攻打巴士底狱,也可以和彼得堡的起义者一道涌入冬宫;你可以与孔子和孙中山一同谈话,也可以与曹操和诸葛亮分别交流……。在那里你会感到时间的阔远和生命的丰富,正所谓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而这阔远和丰富正为你所拥有,你不再只有囿于自己几十年生命时的那种单调和乏味的感觉。与历史相会之后,我感到个人的生命的长度不再只是几十年了,而是被接上了长长的一段,长度长达几千年。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时间相对论呢? 当然,这是精神生命的延长。然而,人活着,主要是灵魂的活着,其实才是肉体的活着,正如植物人和脑死亡者不能算真正的活着。因此,精神生命的延长,应是生命最实质的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