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小孩总喜欢围着他乱叫——疯子,疯子。但村庄里的大人对他似乎很敬仰,或者说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疯子二叔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床帘上、门框上、地上、窗户上……,四处写着张牙舞爪的线条。他用的笔是用山里细小的松针做的,很硬。他有时整整一天都坐在后山,呆若木鸡,耳朵却坚得很直。有一次我看见他背着手,平静的看着地里忙碌的村人。有的人正鼓足了劲,用双手扬起助头,然后挥下去,时不时的往手里吐口口水,整个下午就在这种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的动作里缓慢的流淌着。通常他动作迟缓,在自己草长的比禾高的地里劳动着,但口却是不肯安静的。
还有一次,我看到疯子,把许多“呱呱——呱呱”叫着的青蛙塞进一个蛇皮袋里,然后把口袋捆紧,自己就在那上面跳了起来,那血腥味就迷漫开来,那些青蛙小小的肠子、眼睛就流了一地,然后他把那些开膛破肚的青蛙,全部倒进了村前的池塘。
那亩池塘,在春天是不肯平静的。整个季节它的表面就有一圈圈缓慢的漪沦。这个时候,也是池塘里的鱼苗疯长的时候,下雨时池水涨高,原本在池塘上面的春草就会被雨水掩埋,那些鱼便浮上来嚼食它们,你若不经意走近,那些活泼的鱼儿便“哗”地一声,扔给你一些黑不溜秋的尾巴和浪花。夏天,村人在地里劳动了一天,这季节大人会在池塘里洗各种家具,比如镰刀、竹箩、鱼网、锄头、铲子……;小孩们会在里面游泳,一个个光滑的白色的屁股,在水下滚来滚去。秋天,这里正是旱季,地里都干得裂开了嘴,雨水稀少,那些庄稼就靠这亩小小的池塘来过活。这时大人小人用胳膊提着大桶小桶,一个个急忙的身影在池塘边络绎不绝。而冬天池塘是最安静的,塘内的鱼已经成了村人们的年货,接下来一场场飘飘洒洒的雪就使它更加安静。
疯子总在冬天,一个人在池上转悠着。有一年下着巴掌大的雪花,村人家家户户已经躲进了温暖的炉火,他却像一个顽皮的小孩,蹦蹦跳跳,很沉醉的样子,还把雪往嘴里送。
然而,疯子二叔有时却是不疯的。
我七岁左右的时候就和他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只要一放学,我总会跑去他的土屋。他总会塞给我一些干瘪的花生、融化了的糖……
“二叔,吃饭没有?”我兴冲冲的叫着。
二叔就用焊烟烤黄的手指喋喋得敲着锅盖,那意思就是说已经吃过了。然后转身去找什么东西去了。我尽管天天去看他,可是他对我也是很冷漠的,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往上稍稍扬一下,那就表示他欢迎我去看他。他爱喃喃自语,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他那条老牛在说话。他用手放在老牛背上凸凸的骨头上,然后好像对着自己的亲人一样,叨唠起来。
他写字,可是没墨。所以我每次给他从自己家里倒上一些墨时,他就特别高兴。有一天他还呵呵的笑起来,嘴角那一根根白色的胡子一抖一抖的。